要做一個不狹隘的旅人
神是慷慨的。
(印藏公路,Kalpa到Sarahan)
通往Sarahan的山路蜿蜒回轉,松樹成蔭,十幾條小溪穿流而過,莊稼和果園被石板屋頂的房屋圍繞成一幅田園牧歌的畫面。在更高的地方,喜馬拉雅雪松生長在斜坡和峭壁上,光滑筆直的白樺環繞在美麗的Bashal峰四周,腳下是五顏六色的野花及珍稀的藥草。
這座人口稀少的村莊有著悠久的歷史和古老的傳說,它位于印度喜瑪偕尓邦中南部,海拔2165米,因有一座著名的印度教寺廟——Bhimakali寺而出名。這里曾是Banasura(一個擁有強大力量的阿修羅,Bali的兒子,梵天的后代)統治的土地,與史詩《摩訶婆羅多》和流亡的班度族有著密切的關系。
(Bhimakali寺)
Bhimakali寺原名Bhimadevi (Bhīmā Kālī),是獻給女神Bhimakali(前Bushahr王國的主要統治神)的寺廟,并且是整個南亞次大陸(印度,巴基斯坦,孟加拉國,斯里蘭卡,尼泊爾,不丹)51個具有神圣宇宙力量的Shakti Peethas之一。
在印度神話里,濕婆是印度教三大主神之一,終年在喜馬拉雅山上修煉,通過最嚴格的苦行和最徹底的沉思獲得最深奧的知識和神奇力量。他的第一任妻子Sati因不滿其父Dasha對濕婆的侮辱而投火自盡,濕婆得悉自己的妻子因為Dasha羞辱他而自殺后心如刀割,于是殺死Dasha并縱火焚燒天界,于火中跳舞,打算毀滅世界。毗濕奴為了保護世界與濕婆斗法,并將Sati的身體切割成51塊,散落于三界之中,她的耳朵剛好掉落在Sarahan,從此Sarahan作為ShaktiPeethas之一成為一個備受尊敬的地方?,F在,這位永恒女神以處女的形象被奉為神圣,尊置在新廟宇的頂端。Parvati的雕像在第二層。
后來,梵天也出面為之講和,濕婆覺得心灰意冷決定入喜瑪拉雅山中隱居,從此與世隔絕。Sati死后轉生成喜瑪拉雅山雪山神女Parvati,她付出無數的努力,終于讓因失去Sati而心灰意冷的濕婆回心轉意與她再婚。
Sarahan是通往Kinnaur地區的關口,在印度史詩《往事書》(Puranas)中提到的Sonitpur,其實就是Sarahan。它在過去一直都是 Bushahr王國的夏都(Rampur作為Bushahr王國的冬季首都)。喜瑪偕尓邦的首席部長(相當于中國的省長)ShreeVirbhadra Singh,是王室成員(從前的國王Padam Singh的兒子)之一,在 Sarahan被稱為“Raja Sahab”,自1962年起就是議會的重要成員,并曾6次擔任首席部長的職位。
這是一個朝圣的地方,同時也是自然愛好者的天堂,Sutlej河流過白雪覆蓋的Shrikhand峰,不同尋常的寺廟建筑群吸引著來自四面八方的信徒。
寺廟主體是一樁多層結構的建筑,交替的溝槽和環環相扣的石頭和木頭給墻壁提供了充分的靈活性及穩定性。在1905年的大地震中,這種木梁構造的內在彈性使寺廟避免了巨大的損失。喜馬拉雅山區典型的厚墻壁和較低的屋頂可以在冬天保持溫暖。據說,Bushahr國王曾是圣殿的皇家祭祀,在搬到自己的宮殿之前居住在這里。
那個時候Bushahr王國是這個地區最富有的國家,是與西藏,拉達克,克什米爾和哈薩克斯坦的貿易通道的主要中轉站。Bhimakali Temple有著Bushahr王國的典型建筑風格,這種獨特的建筑和復雜豐富的喜馬拉雅木刻使Bhimakali成為印藏風格寺廟的主要代表。
從大門進去,會發現有兩個相鄰的近似寺廟建筑,一座是有上百年歷史的古寺,一座是于1943年建成的新寺廟。在新寺里,女神Bhimakali被描繪成兩種形象:未婚少女和成熟女人。你可以看到高高的塔殿,不同尋常的屋頂,融合了印度教與藏傳佛教的造像和裝飾,以及曾經過這里的古老的印藏貿易通道。它還顯示了受貴霜王朝影響的建筑結構,其中一些圖畫很有可能來自公元1到3世紀的貴霜王朝。
(Bhimakali寺)
(Bhimakali寺的木雕)
在印度神話中,女神Bhimakali產生于Banasura的傳說之后。很久以前,惡魔在喜馬拉雅橫行霸道,對當地的神明和圣哲不斷騷擾。后來,毗濕奴成為喜馬拉雅眾神的統領,神仙們噴出的火焰被匯聚在一起,迸發出巨大的火焰玫瑰,擊退了惡魔。煙霧漸漸散去時,他們看到一個女孩誕生了,Hemkunt(眼熟嗎?對,就是在花之谷里那座寺廟的名字)給了她一只白虎為坐騎,Kuber給了她一頂王冠,Varun給了她衣服和水,其他神給了她蓮花、花環、海螺、脈輪等具有強大力量的法器,可以讓她不斷重生,并具有消滅惡魔的能力,而后這個女孩作為Bhimakali出現在Sarahan。這些傳說都被記錄在《往事書》和《Durgaq Shaptshatti》里。
國王和王后的宮殿在寺廟附近,宮殿一般不對外開放,但是游人可以在花園里散步,還可以在宮殿四周拍照。我推開鐵門,看到一個當地人坐在藤椅上,以為他是這里的什么人,便上前詢問是否可以在這里拍照,當地人很隨意,說當然可以。后來我轉悠了很久,看到兩個穿著校服的女孩在另一側的果樹下吃飯,又看到抱著孩子的女人進來乘涼,他們的聲音很輕,動作很小,才明白這座宮殿已經成了當地人休閑又敬重的樂園。
(國王和王后的宮殿)
然而,在美好如Sarahan的地方,我卻發現一個對我來說致命的打擊——整個村子里的餐廳只有素食。也許更遠一點或是更隱秘一點的地方能找到肉,但我沒有發現。
當地人的飯量極小,無論我去的哪家餐廳,看到當地男性都是點半份炒面或是半份momo(蒸餃),若是吃tali,沒見人加過飯。我的飯量,是當地人的三四倍,每次是一份炒面加半份momo,或者兩份momo。后來還覺得不夠,好在有賣雞蛋的,每頓飯會打包兩份momo,再回去煮一鍋兩個雞蛋的番茄雞蛋湯,打包的時候,momo店的小姑娘反復跟我確認了三次,問我是不是真的要兩個整份的momo。再后來,還是不夠,開始大批量買薯片和威化餅,就這樣吃。
我還是,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饑餓。
我不是沒有挨過餓,可從前的餓,無非是肚子咕咕叫,覺得前胸貼后背,想大吃一頓而已。這次的餓,是餓得胃疼,疼到想把整個胃切掉,疼到近乎生不如死,疼到無論多少食物都填不滿它的痛楚。
我從未這樣難受過。
自有記憶起,我就沒有連續吃過兩頓素,甚至一頓都沒有——人生中的幾次吃素都是在大理的素齋館,而由于每次吃完素齋還沒等走回旅店就餓了,會在路邊買烤串之類,所以這幾天的遭遇對我來說,簡直是史無前例的災難。
我開始迫切地想要逃離這座美麗的村莊。一早起來去等車,卻被告知當天是印度大罷工,所有大巴都停運。我不信,問了別人卻沒人知道,只好回去問寺廟管理員,管理員也不清楚,直到打了個電話才確定地告訴我,我只能第二天再走。
我就又挨了一天餓。
挨餓的我,整個人都是不正常的。不知何時起,我的腦子里自動形成了一條我以為絕對正確的線路,我堅定不移地相信這條路會讓我在天黑之前抵達Manali,而當我到了中轉站Rampur,去車站問最近的一班車是幾點工作人員卻說沒有到Manali的車時,簡直怒不可遏。我當然不信,又去問路人,問了十多個只有兩個會說一點點英語,而他們的回答也一樣。我火了,各種惡毒的詞語在腦子里擠得快要爆出來,我覺得這是個令人惡心的鎮子,所有人合起伙來騙一個外國人。我堅信這里有一條路直達Manali,它在地圖上那么明顯。
但凡有一點旅行經驗的人都具備一個常識,去不同地區看不同景觀需要準備一些專門的裝備——這會直接關系到旅行質量和行程順利與否。比如,去薰衣草的故鄉普羅旺斯,要帶上一些浪漫,去非洲的大草原,要帶上一點冒險精神。印度這樣一個國家,恐怕要帶上一定份量的——理解。
我想原本我所帶的裝備足以應付這種環境落差和文化區別。事實上,我早已對這個國家產生了好感,無論是Spiti人端來的一盤土豆燜飯,孟買人停下來的轎車,還是售票員驕傲的笑臉,當地人好心的建議。照理說,我應該會保持這樣的看法直至走向更遠更深的印度,但是肚子太餓,誰想得到呢?Sarahan的食物太單一,寺廟里被風吹得沙沙作響的樹葉隱藏著信任的危機,那小小的鎮子上擠滿了行色匆匆的人群和來往的車輛,嘈雜和冷漠的氣息共同預謀著,構成一個回蕩了太多雜音的內心。于是,我就真的崩潰了。
時間一點點過去,拼車的人走了一撥又一撥,再不做出決定也許真的要滯留在這座前不著村后不著地的小鎮上了,有人過來說,那是最后一輛車了,再不走就要等到明天,他說到Manali的路斷了,這輛車可以把你送到那附近的地方。我想發火,可最終無奈戰勝了憤怒,我跟著這個會說英語的當地人上了那輛根本不知道到底要去哪的車。路怎么會斷呢?我上個月才走過,又沒有下雨,外國人好騙是么?
我馬上就發現我錯了,錯得徹徹底底,錯得讓我現在想起來都難受——當我拿出手機想找那個地方的名字時,赫然發現自己看錯了地圖!這個小鎮和Manali之間,只有一條細細的小路,根本不是我走過的那條,眼前的路也告訴我這么窄的路大巴是無法通過的,還沒等我從這當頭棒喝中反應過來,車停了,我看見前方一大片的塌方。
我愣了。
不論我之前受過多少幫助,有過多少感動,對多少朋友說過印度根本不是傳說的那樣,那里生活著一群可愛善良的人們,可這全部的一切在如此微小的事情面前變得不堪一擊,所有之前累積起來的信任瞬間土崩瓦解。
原來,我自以為是的信任,終究不過一種有限度的信任——就像《瘋狂動物城》里那只兔子,當她克服了來自外界的歧視,終于親身證明了種族偏見的狹隘性后,卻在記者招待會的講臺上將罪因歸咎于不同種族的先天DNA。
我告訴我的朋友不要活在別人描繪的世界里,要相信自己的眼睛,相信自己的判斷,相信自己的感覺??善鋵?,我跟他們一樣。真是可笑。那些早已根深蒂固的偏見,連一個小小的失誤都抵擋不過。我為這樣的自己感到羞恥。
車上的其他人已經拎著行李往前走了,我慢吞吞背起包走在后面,塌方對面,一輛車在等著我們,它可以將我們帶到Kullu,在那里我就可以坐大巴到Manali了。
我忘記了饑餓,卻邁不開步子,等我到對面的時候,車里已經坐滿了人。我像是要懲罰自己一樣說,你們走吧,我在這里等下一輛車??伤緳C顯得十分為難,他說,他的車已經是最后一輛。此刻我已沒有任何思考能力,也不再說話,坐在副駕駛的兩個小哥跳出來爬上了車頂,硬把我塞進了車里。在夜還不算太深的時候,渾渾噩噩回到了熟悉的Manali。
喜馬拉雅的天是晴朗的天,空氣雖然炎熱,卻不粘稠,山區里的人們也都是誠摯透明的。那些明亮的光線像水一樣傾瀉在喜馬拉雅的叢林里,所有這些都提示著我,這是一場不狹隘的旅行。
雖然Sarahan帶來的考驗我終究沒有通過,但我知道,我應該要做一個不狹隘的旅人。
(Sarahan的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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